明亮的日常 | 成尚荣：一间书房联结着过去与未来
《優教育》主编约我写篇文章，谈谈自己的闲暇生活，我迟迟没有写，因为认真想想，我真的没有什么闲暇生活可写。我的一位领导，也是好朋友曾经对我说：“不会喝酒、不会抽烟、不会打牌、不会钓鱼……成尚荣，你这个人一点意思都没有。”前几天，在广州，一位大学教授发现我不会喝酒，也不会打牌，便对我说：“这也不会，那也不会，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？”
是啊，我有意思吗？活着的意思是什么？这次约稿，确实让我重新思考：何为闲暇？闲暇生活的意思究竟在哪里？对一些方式没有兴趣是不是就没有意思？正巧手边有一本杜威的书：《我的教育信条》。书的第一章谈的正是兴趣问题。杜威说：“兴趣是通过具体的活动满足我们的冲动，并反思这种冲动的价值。”我理解，所谓“冲动”是一种情感冲动。这种冲动可以用“游戏冲动”来解释。“游戏冲动”可以带来创意、带来创造，人是需要“冲动”的。但是，重要的是要对这种“冲动”的价值进行反思。这样的反思是必须的，是很有“意思”的。
我又想，各人有各种各样的“冲动”，表现方式并不相同，应当让人来选择。选择本身就很有意思，而且选择的“冲动”与人的天赋、人的情感倾向有关系，不能强制。这么一想，我就释然了：没有上面这些兴趣，对我而言，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，甚至谈不上什么丢脸。由此，我想，闲暇，首先意味着选择，而这样的选择又与人的兴致、爱好紧密联系起来。其实，这里还隐藏着另一个问题：大家都喜欢的，是大家都会的，几乎是一种流行的“时尚”，而我却不会，是不是意味着不入流、不入圈，是不是意味着“退群”？可能会有人这么往这方面想，但是，交往方式是多种多样的，方式可以选择，交往的意义却可以是一样的。逐所谓的流行并不一定有意思。
说了这么多，还没有说说自己的闲暇，还没有说说自己的“游戏冲动”方式。我的闲暇就是在自己的一间房子里——我的书房。
成尚荣老师的书房
书房当然是读书的地方，我的兴趣就是读点书。读书会有冲动。比如，我翻看《金岳霖哲学三书》，其中有一本《逻辑》，突然想到课程改革要改变学习方式，学习方式的改变在深处是学习逻辑问题。我们可以提出“学习逻辑”概念，并从学科逻辑走向生活逻辑，抑或将学科逻辑与生活逻辑整合起来，形成学生的学习逻辑。于是，要搜集逻辑的材料，搞清楚逻辑的来龙去脉，酝酿着那篇文章，这挺有意思的。
书房也是读报的好地方。我并未以为读报比读书低一等，读报更有丰富多彩的感受。如果说，读书可以在一个“点”上深入，读报刊可以在一个“面”上展开；如果说，读书更多的是读“过去”，那么读报更多的是在读“现在”——我们需要思想的深刻，也需要知识的鲜活；需要了解过去，也需要活在当下。况且，报纸上各种文体显现着各种文采。各种报道、评论、笔谈、书评、影评……常常让我眼前一亮，尤其是关于年轻人的话语及其言说方式，让我了解年轻人，并且深有体会，只有懂得年轻人的“梗”，才能读懂年轻人，才能走进年轻人，也才能让青春在我身上复活。
书房也是写作的地方，是产生灵感的地方。前段时间，我研读联合国《儿童权利宣言》和《儿童权利公约》，又翻看了张华等教授的大作《儿童学新论》，自然想起，儿童学有没有一个法制问题，即儿童权利要受法律保护。这样的儿童学才是完整的，当然这是个大胆的想法。但是，教育的想象力多么重要，儿童研究中的想象力多么宝贵，儿童学是专家、学者撰写的，但是，如果专家、学者们也有儿童的特质，这样写成的儿童学一定十分精彩。于是，我诞生了一个大胆的写作计划：写一本《“我的”儿童学》。总之，书房里是我以自己的方式过自己的闲暇，挺惬意的。
我已退休整整20年了，退休，就无所谓闲暇不闲暇了，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闲暇，退休就是闲暇的另一种表达。不过我对自己的退休生活作了安排，仍是有闲暇一说的。我深深体会到，一间书房联结着过去与未来，联结着社会与自然，联结着整个世界。尽管如此，我并不反对喝酒、抽烟、打牌、钓鱼……这些自然有另一种情趣。还是那句话，“冲动”的活动重要，但更重要的是对这些活动进行价值反思。
当下，人是活还是死，已不是问题，怎么活才是问题；怎么活也不是问题，怎么活得像一个人才是问题；怎么活得像一个人也不是问题，怎得活像自己才是一个问题。这段话是作家刘震云说的，我深表赞同。
于是，我再也学不会喝酒、抽烟、打牌、钓鱼……了，也不会去学，让它去吧，没意思就没意思吧，反正我觉得自己有意思。需要郑重说明的是：我绝不是追求所谓的崇高，而是让自己感到有意思。也许，这就是我的闲暇观。
天地方寸间，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。
站在现在的时间，回望童年的月亮，
打开明亮的日常，
闲思、漫步、私语、记录，
吹灭读书灯，一身都是月，
作者 | 成尚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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